一年后的今天,他独自归来,没有了喧嚣的送葬队伍,只剩下他和这漫山遍野的孤寂。
他点燃了三炷香,青烟袅袅,夹杂着雨水的湿气,扭曲着升腾,又很快被风吹散。
陈阳的心猛地一沉。这片地是他当初花重金特意买下来的,就是希望母亲能清静一些。
他几步就走到了那座孤坟前,蹲下身,拨开被雨水打湿的杂草,想要看清那块简陋木牌上到底写了什么。
村东头的垃圾堆旁,一个用破麻袋和烂草席搭起来的简陋窝棚里,却亮着一盏微弱的煤油灯。
李淑琴打了个哆嗦,正要起身去关门,却隐约听到风雪声中,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像小猫一样的叫声。
那个年代,重男轻女的风气依旧很重,偶尔会有狠心的家庭,将刚出生的女婴丢弃。
他被包裹在一块破烂的红布里,哭声已经非常微弱,小脸冻得通红,眼看就要不行了。
她没有丝毫犹豫,迅速解开自己的棉袄,将那个冰冷的小身体紧紧地裹在怀里,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。
她烧了热水,小心翼翼地给孩子擦洗身体,又用自己都舍不得喝的米汤,一勺一勺地喂进他小小的嘴里。
许是感受到了温暖,小家伙渐渐停止了哭泣,在她怀里沉沉睡去。看着那张安详的小脸,李淑琴的心,彻底融化了。她给他取名叫“陈阳”,希望他能像太阳一样,拥有一个温暖光明的未来。
第二天,李淑琴在垃圾堆里捡了个男婴的消息,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青瓦村。
“可不是嘛!不然好端端的黄花大闺女,谁愿意去养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?这不是自找麻烦吗?”
在那个保守的年代,一个未婚女人带着一个孩子,就等于给自己的人生打上了“不检点”的标签。
面对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和异样眼光,李淑琴没有辩解,也没有退缩。她只是默默地将陈阳抱得更紧。
从那天起,李淑琴的世界里,就只剩下了两件事:抚养陈阳,以及为了抚养陈阳而拼命地干活。
她的手,因为常年干重活,变得粗糙不堪,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一道道深深的裂口,一到冬天就又疼又痒。
陈阳的童年,物质上是贫乏的。他的衣服总是带着补丁,他的玩具是母亲用木头和泥巴做的。
他记得,有一次他贪玩,从村口的歪脖子树上摔了下来,摔破了膝盖,血流不止。他吓得哇哇大哭。
她二话不说,背起比她还高的陈阳,一口气跑了五里山路,把他送到了镇上的卫生所。
为了付医药费,她把工地刚结的工钱全都掏了出来,还把手腕上那只戴了多年的银镯子当了。
回家的路上,陈阳趴在母亲并不宽阔但无比安稳的背上,小声说:“妈,对不起,我以后再也不调皮了。”
李淑琴拍了拍他的屁股,笑着说:“傻小子,跟妈说啥对不起。只要你平平安安的,妈就是砸锅卖铁也愿意。”
还有一次,村里有人家办喜事,分了一些油炸的肉丸子。李淑琴也分到了两颗。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,带回家给陈阳。
陈阳看着那金灿灿、香喷喷的丸子,馋得直流口水。他拿起一颗,递到母亲嘴边:“妈,你吃。”
直到后来他长大了,才从邻居大婶口中得知,那天李淑琴根本就没上桌吃饭,她只是在后厨帮人洗碗,人家看她可怜才给了她两颗丸子。
她常常在夜里,借着月光,抚摸着陈阳熟睡的脸庞,喃喃自语:“阳阳,你可要争气啊。将来走出这座大山,过上好日子,妈这辈子就值了。”
灯下,是陈阳埋头苦读的身影。他把课本翻了一遍又一遍,直到每一页都起了毛边。
每次有人来串门,她都会指着那面墙,满脸自豪地说:“看,这都是我家阳阳得的!”
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,不识字的李淑琴捧着那张薄薄的纸,手都在颤抖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。
陈阳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。他好几次说要辍学去打工,都被李淑琴狠狠地骂了回去。
“你敢!你要是敢不去念书,我就死给你看!”她瞪着眼睛,第一次对陈阳说了这么重的话,“妈这辈子就指望你了,你要是半途而废,妈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!”
临行前,李淑琴给他煮了十几个鸡蛋,又把一沓用手帕包得整整齐齐的、带着她体温的零钱塞进他口袋。
别跟人吵架,好好学习。”她站在村口,一遍遍地叮嘱,直到大巴车消失在山路的尽头,她还站在那里,久久不愿离去。
他靠着奖学金和勤工俭学,不但没再跟家里要过一分钱,每个月还能省下一些寄回去。
高考,他再次不负众望,考上了南方一所著名的大学。毕业后,他凭着出色的能力,进入了一家大型企业工作。
从底层做起,他比任何人都努力,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。他的才华和勤奋很快得到了领导的赏识,职位和薪水一路攀升。
在城里站稳脚跟后,他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把母亲接到城里来享福。可李淑琴住了不到半个月,就吵着要回村里。
“这城里高楼大厦的,住着憋得慌。邻居之间门对门都不认识,还没村里热闹。”她说,“我回去了还能种种菜,养养鸡,自在。”
陈阳拗不过她,只好由她去了。但他每个月都会寄去大笔的生活费,还给村里的老家翻盖了新房,装上了电话。
他和母亲每天都会通一个电话。电话里,李淑琴问得最多的,还是那句:“你吃得好不好?工作累不累?别太拼了,要注意身体。”
后来,陈阳在工作中认识了一个叫小雅的女孩。她善良、大方,不嫌弃陈阳的出身,被他的孝顺和上进心深深吸引。两人很快坠入爱河。
陈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。电话那头的李淑琴高兴得半天说不出话来,只是一个劲儿地说“好,好,好”。
那年年底,陈阳和小雅商量好了,过年就一起回老家,让母亲看看她未来的儿媳妇。他提前买好了大包小包的年货,从昂贵的补品到时髦的衣服,他想把这些年对母亲的亏欠,一次性补回来。
他甚至在心里盘算着,等开春了,就把母亲的房子再装修一下,让她住得更舒服。他规划好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未来,一个有母亲,有爱人,有他的幸福未来。
陈阳和小雅已经收拾好了行囊,订好了第二天一早回家的车票。小雅还有些紧张,反复问陈阳:“你妈会喜欢我吗?我穿这件衣服去见她,会不会太艳了?”
陈阳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:“放心吧,她只要看到你,知道我过得好,就比什么都开心。”
他甚至想好了,这次回去,一定要给母亲拍一张彩色的照片,好好地挂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。
他笑着接起电话:“张大叔,新年好啊!我明天一早就回来了,给我妈准备了个大惊喜!”
“阳……阳子……”张大叔的声音带着哭腔,嘶哑得不成样子,“你……你快回来吧!你妈她……她不行了……”
陈阳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,嗡嗡作响。他手里的手机“啪”的一声掉在地上,屏幕摔得粉碎,就像他此刻的心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的……”他失神地喃喃自语,“我上午才跟她通过电话,她说她都好好的,还在院子里晒太阳……你们在骗我!你们都在骗我!”
那一路,是他人生中最漫长、最黑暗的旅途。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,他的脑海里却只剩下一片空白。他不相信,也不敢相信。那个像山一样为他遮风挡雨的母亲,怎么会说倒下就倒下?
当他跌跌撞撞地冲进老家的新房时,看到的是满屋子的白色,和躺在堂屋中央那口冰冷的木棺。
邻居告诉他,李淑琴是在下午准备晚饭时,突发脑出血,人一下子就倒在了厨房里。等被人发现时,已经没气了。她走的时候,脸上还带着笑,桌上还放着她刚和好的面,准备给第二天归来的儿子包他最爱吃的饺子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处理完母亲的后事的。他只记得,自己要给母亲办一场最风光的大葬。
出殡那天,他给母亲烧了堆成小山的纸钱、纸做的别墅、汽车、金山银山……他想把所有他能给的、母亲生前从没享受过的一切,都烧给她。
他觉得,只有这样,才能弥补自己心中的悔恨和亏欠。如果他能早点回来,如果他能坚持把母亲留在身边,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?
他亲手将母亲的骨灰盒放进墓穴,亲手为她立起了那块昂贵的青石墓碑。看着墓碑上母亲的笑脸,他长跪不起,泪如雨下。
当刻在木牌上的那几个字,一笔一划地在他眼前清晰起来时,陈阳的动作,戛然而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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